知宝阁变了当家人这件事不需要仪式，也不用昭告天下，除了许五周扬周老爷子外，就只有季青临知道。
主要是因为晚上季青临和许五视频时，看出许五的不高兴来了。
他套话本事高明，许五也不想隐瞒他，干脆和盘托出。
季青临听了这些，轻叹了口气，「周老的眼界心怀不是我们能比的……」
「是啊，」许五窝在沙发里，呢喃着说：「老爷子看似不问世事，其实心里明白着呢，他这些年频繁调动大笔资金，阻止周扬大肆扩张知宝阁，又很微妙维持着能经营的底线……难怪当年那么多名宿大家，只有你家和周家安然无恙到今天。」
季青临听了，轻轻笑道：「我爷爷常说，周老是难得的明眼人……你知道浩劫那些年吧？」
「知道，」许五点头，「听说为了保全千古楼，季三爷捐了不少好东西给博物馆。」
「对，」季青临点头，「这其实是周老建议的，我爷爷听了，也才有如今的千古楼。」
许五恍然：「原来是这样……」
「所以周老才是真正的聪明人，收藏大家。」季青临不吝啬地赞誉。
「你懂，我懂，可周扬不懂，」许五换了个姿势，抱着软绵的枕头，心情低落，「周扬觉得周老爷子掣他的肘，这些年只出不进，阻碍了知宝阁……我看得出，老爷子很伤心。」
「这也是没办法的，周老求稳，周扬扩张，意见不合总有摩擦，不过现在周老让了一步，周扬以后的路也就不会再难了。」
话说到这里，季青临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，「何况还有你帮忙呢。」
许五耳尖，听出这话里的一丁点醋味儿，笑了一下：「那没办法，谁叫当年捡了我的是周家不是季家，周家对我有恩，我就得报答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。」
「是啊，如果当年是我爷爷捡到你，那我一定不会出国，我们就能一起长大，一起看书，一起学鉴定，一起做喜欢的事。一年，两年，十年，二十年……直到一辈子……」
那样的生活，哪怕只是想象都觉得很幸福了。
许五脸色有些红，却也没反驳，只是小声说，「想得美……你家人都是老古板，我要是当掮客，你爷爷还不打断我的腿？」
季青临笑着看她，「我爷爷不喜欢掮客，我喜欢啊。」
「那，那你……」许五结巴起来，「你喜欢就喜欢，和我说什么……」
季青临看她那口齿不清的样，忍不住笑了，「清漪，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掮客。」
「我本来就是最好的，」许五下意识反驳。
季青临笑着说：「刚刚小叔说千古楼的账面上多了万，是从知宝阁划转过来的。」
「哦，对，」许五说：「这是老爷子的意思，那只珐琅碗到底是不能白要。」
季青临笑叹，「本来也是送给周老的……好吧，这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了。」
许五奇怪，「什么机会？」
「没什么。」季青临说：「时间不早了，睡吧。」
季青临话只说到一半，许五哪里能睡得着，偏偏季青临这人，看着「柔弱」，可嘴巴却紧的要命，他不愿意说，谁也强迫不了。
任凭许五再怎么问，季青临也不说。
……
知宝阁里，周扬把减震箱打开，从里面请出了那只官窑玉壶春瓶。
似玉非玉的质感在灯光下异常迷人。
「啧，果然是好物件儿啊，」金铭捧过瓷瓶，一再感慨，「修内司官窑玉壶春瓶，孤品，实打实的孤品。」
周扬勾唇，「孤品不孤品的我不知道，但东西确实是好。」
金铭把瓷瓶放回减震箱里，笑嘻嘻的说：「今晚梅纳德先生的钱就会到账，一进一出就是两千万，周老板赚钱如流水，真让人羡慕。」
周扬看着金铭，一扬眉，「有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，想问问金老板。」
「您问，尽管问。」金铭脾气好的笑。
「孙老去世的事不是秘密，他的收藏也不是秘密，但知道孙庆找了小五处理这批藏品的人就不多了，至少我就不知道，那金老板又是怎么知道的？」
他人在苏市养病，根本不清楚这件事，是金铭忽然一通电话打来，告诉他时间地点，也点明要那只玉壶春瓶。
金铭笑呵呵的说：「许五是掮客，我也是，只是名气不如她那么大，人脉没有她那么广，至于我怎么知道具体时间地点……再多合作几回，你就知道其中的关系了，也就明白我们这帮子人都有谁了。」
送走了金铭，周扬手机振动了一下。
知宝阁的户头上，多了几千万。
……
一大早，天还没亮，许五照旧去逛驿马道，也没见什么好货。
捡漏这种事，全看缘分，现在收藏热度兴起，兜里有几个钱的，都爱买古董充门面，捡漏也就越来越少了。
正逛到一半，电话就响了。
许五接起来，「三竖，东西交易完了？」
「交易完了，」柳川声音奇怪，「我刚才在茶楼，你猜我见到谁了？」
「谁？」
「金铭！」
许五脚步一顿，皱眉，「他来苏市了？」
「是啊，」柳川小声说：「你上次告诉我，要严密注意他，我可让帝都的『钉子』留意着呢，也没听他离开的消息，怎么忽然就到苏市了？」
「钉子没看住他，是因为他行动隐秘。」
「秘密离开帝都，又秘密出现在苏市……他又要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？」
许五想了一下，说：「看见他和谁在一起了吗？」
「没有，」柳川无奈，「你也知道，高老大这边儿……都是小间，我能看见他上楼那一眼就不错了。」
高老大在驿马道上开了家茶楼，说是茶楼，其实就是专门给买卖双方提供交易场所的地方，这里可不管黑货白货，一个个小单间后头连着特别通道，怎么来的，怎么走的，谁也不知道，买了什么，卖了什么，也没人能查到。
「知道了，」许五当机立断，「我现在就过去。」
许五正好也就在驿马道上，没十分钟，就进了高老大的茶楼。
柜台里盘着珠串的胖男人一看许五进来，立刻笑了，「三竖都来了好一会儿，我寻思着你就不能来了，多大的买卖啊，把你们两个都给请动了。」
「小买卖，三竖处理完了，」许五走过去，低声问：「金铭来了？」
高老大笑，「小五，我的规矩你知道……」
许五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，「我不为难你，就问一句，金铭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？」
高老大能在驿马道上混这么些年，也知道谁能得罪谁得罪不了，许五不为难他给他面子，他也的给许五几分面子。
「来的是一个人，见的是几个，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许五点点头，也很知趣地不再问了。
就在这时，大门推开，韩诉走了进来。
「韩少，」高老大笑着：「有买卖了？」
韩诉点点头，看了许五一眼。
许五对于韩诉在这里出现，没什么意外的。
韩诉不碰黑货在驿马道也是出了名，这里只是方便交易，不管白货黑货。
许五将他两手空空，挑眉，「收货？」
韩诉不搭理她，就跟没瞧见许五一样，头也不回上楼了。
「韩诉这几年混得倒是平常，」高老大摇摇头，有点感慨，「再怎么说也是收藏世家出身，他那间临渊轩不咸不淡的，得多少年才能恢复当年盛况啊。」
「个人有个人的想法，个人有个人的命数，韩诉甘愿平淡过日子，你替人家操什么心？」许五斜睨高老大。
高老大咧嘴一笑，「那我替你操操心？我可听说了，周扬接了知宝阁，你和他的事儿……」
许五冷眼瞪他。
高老大缩缩脖子，老老实实盘珠子。
没一会儿，柳川就跑下来，对许五摇摇头。
没找到金铭。
许五本来也不指望他能找到，只是因为金铭这个人牵扯到了那个老外，季青临的老师，也是季青临的姑父，她不能不留意。
不过，既然金铭眼下就在苏市，就在驿马道，许五也不担心他敢胡来。
毕竟这里还是她的地盘，金铭也得所有顾忌，否则也就不用行动隐秘了。
晚上回去，许五把这件事和季青临说了一遍。
季青临却说他老师已经离开中国了。
许五管不了那个老外，但她却要盯紧金铭。
许五和季青临说完正事，忽然发现他背后的墙壁换了样子。
「你回季家了？」
「嗯，」季青临点头，「快过年了，得回来陪陪爷爷和大姐，千古楼也该核算这一年的账目，很多都需要给大姐过目。」
「哦。」许五心里哼哼。
她可太讨厌季家，太讨厌季戎和季黛墨了。
偏偏季青临笑着说，「今天我爷爷和大姐问到你了。」
许五一惊，「问我做什么」
「我把凤首壶和贯耳尊给他们看过，自然也要告诉他们，是你帮我买的，这回没说谎，是实打实的你帮我买下来的。」
许五心里忐忑，「那，他们说什么？」
讨厌归讨厌，她还是在意季家人的态度。
「你想听爷爷说的还是大姐说的。」
「都听！」急不可耐。
季青临明知道许五心里在想什么，偏偏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。
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，又剥了个橘子，一瓣一瓣地吃。
丝毫不紧张地在生死边缘来回试探。
许五一口牙差点没咬碎，要不是隔着千里，她早就给季青临颜色看了。
等许五忍无可忍，即将要骂人时，季青临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：「我爷爷说你眼力好，凤首壶和贯耳尊都是真品无疑。」
「废话！」这还用说。
「至于我大姐，她说的就比较多了。」
「都说什么了？」许五急不可耐的问。
「她说她失算了。」
「啊？」
季青临放下剩余的几瓣橘子，笑着看视频里的许五，「她以为我会为了季家和你渐行渐远，没想到我全然不在意她和爷爷的态度，还和你走到一起，所以她拿季家压我这一点，失算了。」
许五咬了咬嘴唇，小声问：「我其实，不想你那么难做的……」
季青临是不在乎季家的金山银山，但他在意季家和千古楼。
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脱离季家不要千古楼，那是他的责任，也是他甘愿为之付出一生的信念。
季黛墨了解他，知道他是多么看中季家，看中千古楼，所以才会用这个为难他。
可季黛墨也没有想到，季青临竟然两个都要。
千古楼和许五，江山美人，他全抓着不放。
季黛墨是什么城府，季戎是怎么修养，他们绝对做不出要和季青临断绝关系，或者拿钱拿物威胁利诱许五这种狗血的事来。
现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季青临如鱼得水。
「我没觉得为难，」季青临笑，「爷爷年纪大了，大姐不管俗事，小叔一直把自己当外人，整个家里只有我能扛起大旗，我现在啊，是有恃无恐，大姐和爷爷拿我也没办法。」
许五见他摆出的小人得志样，忍不住说：「昏君，不孝。」
「昏君就昏君，」季青临全然不在意，「不孝……好像没有不孝，除了这件事，我都听他们的。」
许五心里是温软的，脸上却不屑的问：「你大姐还说了什么」
「还说她对你没办法，」季青临笑道：「你眼力好，品行好，有底线，人脉广……你看你这么好，没有弱点，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针对你。」
许五：「……」这人嘴上是抹了蜜吧。
季青临夸许五不需要掂量，张嘴就来，「你说让她怎么办我大姐可太难了。」
许五已经不知道是该耳根热，还是该恼羞地骂他一顿了。
嘴张了张，又合了合。
翻遍心里的字典，也翻不出几个字来说。
季青临见她这样，忍不住又想逗一下，「清漪，我说的都是事实，你怎么脸红了？」
许五下意识捂脸，还真的很烫。
季青临已经乐不可支了。
「你再胡说，我就挂视频了！」许五忍无可忍。
季青临见好就收，逗的差不多了，也就不逗了。
主要是怕再过火一点，许五就要三两天不理他。
季青临换了个话题，问：「就快过年了，过完年你有什么打算吗？」
「没什么打算，」许五想了想，说：「知宝阁有几个古董被征集走了，年后可能会上拍，我得替周扬盯着……之前接的几个买卖也得尽快处理……哦，对了，汉昌有个伪土豪要撑不下去了，让我给出几件东西回本……」
「我不是问生意。」季青临说：「我是问你，和我。」
许五声音小了点，「我和你……就……还这样吧……」
「这样？」季青临笑，「我可不想一直这样。」
「那，那你家……」许五咬了一下舌头，「你也没和我说……那……」
也是语无伦次了。
季家不同意是一，季青临从来没明确说过喜欢是二，他们现在是在「默认」的情况下谈恋爱？还是在「默认」的情况下准备谈恋爱？
这都很那定义啊。
季青临见她窘迫，就笑着说：「明年，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你个说法了……你等得起，我等不起。」
许五脸红耳热，「随便你……」
「其实年后还有一件事，」季青临说：「『鉴定与收藏』这个节目听过吗？」
「听过，」许五点头，「就是一群啥也不懂的专家去电视里做鉴定……那群专家水平也就一般吧。」
在沪宁的时候，她就看过那个节目，一水儿的秃头。
「中视明年也要办这样的节目，叫『鉴古』，打算邀请我去参加。」
「中视？」许五有点兴趣，「国家台要办，肯定手笔不小吧？」
「已经确定参加的几位专家你应该都知道。」
「都有谁？」
「朱非素朱老先生。」
许五惊讶，「内城珍宝馆的馆长朱老头？」
这个人她确实知道，朱非素和季戎这种世家子弟不同，他是正儿八经学院派，国内第一批书画修复鉴赏专家，年岁和季戎差不多。
朱非素早就退休了，内城没亏待这位老先生，给了他珍宝馆馆长的头衔，是真真正正的专家学者。
季青临继续笑着说：「还有姚青山姚大先生。」
「滇城古木研究所的姚棒槌，」许五嗤了一声，「几年前我见过他，这人眼力实在不行，拿着个乾隆赏瓶差点当明代的买回去……不过，他对木料鉴赏有两把刷子，十几前清凉致爽殿和太后陵就是他负责修复的，也是国内唯一一个真正修复过金丝楠木古建的人。」
翻完姚青山的黑历史，许五追问：「还有谁？」
「褚凤华褚老夫人和耿苜耿教授。」
许五啧啧，「褚老太太和沈老太太是表亲，算起来还是你姨婆辈的，沾着点亲带着点故，褚家早些年专门做仿古青铜器，秦皇陵旅游区一半的纪念品都是她们家产的，褚老太太当家做主，现在是什么金铜研究协会会长。」
「至于耿苜，她和你大姐年纪差不多，是矿业大学的教授，专精古玉矿物，算是现在国内鉴定玉石宝石的第一人了。」
说完，许五抬眼看了季青临一眼，「这四个人都是一等一的专家，褚老太太擅长金铜，姚棒槌擅长木料，耿苜擅长玉石，朱老头精于书画，还缺个擅长瓷杂的就全乎了，不过你和他们……差太多了吧？」
倒不是说眼力不行，而是资历不够。
这四位专家的年岁加起来能和乾隆打麻将，季青临显然太生嫩了点。
「他们想请的是我爷爷或者我大姐，」季青临笑着说：「可我爷爷不愿意露面，我大姐不良于行不便参加，才让我去的。」
许五哼了一声，「让你去端茶递水也就差不多了，让你去当专家，节目组答应吗？」
「很不巧，他们答应了。」季青临也是无奈。
许五扬扬眉没说话。
虽说季青临的年纪资历不够，不过，她倒是能明白为什么节目组会答应。
这五个人里，朱非素、姚青山、褚凤华都是老一辈，耿苜年过五旬正值中年，而季青临就是青年一代的代表。
要说资历，季青临与这四位当然没得比，可若论出身，季青临就排的上号了。
况且，季青临在国外也是讲师级别，博物馆顾问，德华鉴定师，这些头衔也足够给他镀金添重。
当然，还有另一层原因。
许五不说话，盯着屏幕里的季青临看。
季青临被她看得一笑，「怎么了？」
许五冷哼几声，「有你去，才有炒作的话题。」
这年头，不管多好的节目，都需要热度才有收视率，光是季青临这张脸……话题度就有了。
当初周扬也这么炒作过，许五对这个流程一清二楚。
想想，堂堂中视也不得避免要看脸，真是时代的悲哀！
季青临不以为然，对许五说：「节目是要在年后录，到时候全国各地的古董都会聚集在帝都，你就不想做做这笔生意？」
听他这么一说，许五不可避免地心动了。
确实……
每次一有这种节目，那些散落民间的古董就都会被人从犄角旮旯挖出来。
都是行外人，而且绝大多数都不懂古玩，捡漏的机会可是大大的多啊。
季青临见许五来回动的眼睛，就知道她心里活络了，更是温言温语地劝她。
终于是让许五点了头，答应年后和他一起参加这个节目——当助理。
许五觉得自己过了年就又有理由见季青临，和季青临在一起，就很高兴，就特别高兴！
翻看日历，还有半个月过年。
许五拿着笔，在今天这一栏上面画了个圈，又打了个叉叉。
等她睡觉，再醒来，这一天就过去了，所以还有14天过年。
许五决定每天都这么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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