室友得了怪病。
脖子爬满渗血的裂痕，额头浮起大块的红肿。
轻轻碰一下，传来骨头摩擦的异响，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。
症状逐日加重，她濒临崩溃，我却暗自偷笑。
她的模样，越来越像那具坠楼身亡的尸体了。
1
还没靠近寝室，我就隐约听见了不似人声的痛呼。
手中的拉杆箱顿时变得轻快无比。我极力掩饰眼中的兴奋，轻轻叩响了寝室的门。
足足敲了半分钟，寝室的门才打开一条缝隙。
一个短发女生警惕地探出头来：「有什么事吗？」
我赶紧说出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台词：「抱歉打扰了，我叫赵念瑶，刚转到咱们专业，辅导员让我住在这间寝室。」
「啊，你好你好，我叫于莹莹，很高兴认识你。」
短发女生于莹莹，嘴上这么说着，却没打开门让我进去，反而自己走了出来。
她左顾右盼，确定走廊没人，才压低声音说道：「不好意思，同学，你还是和导员商量商量，最好还是换个寝室吧。」
「导员说，只有有空床了……」我低着头，想象自己是一朵人畜无害的小白花。
于莹莹叹了口气，最终还是把我领进了寝室里。
2
踏入寝室的刹那，痛呼声成倍放大。
寝室有四个床位，都是上床下桌的结构。奇怪的是，一个长发女生在窗子下面打了个地铺，痛呼声就是她发出来的。
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坐在长发女生旁边，紧紧握着她的手，细声安慰着她。
听于莹莹介绍，长发女生叫周月，戴眼镜的女生叫姜妍伊。
我走到周月旁边，仔细打量着她。
她的头不自然地向右侧偏着，白皙的脖子上布满了渗血的裂痕，在床单上染出鲜红的印记。额头上也有大块的红肿和瘀痕，甚至头皮下的头骨，都有骨折的迹象。
我佯装害怕，语气颤抖地问于莹莹：「她……是摔伤了吗？我们要不要帮她叫救护车……」
「不用。」
于莹莹摇了摇头，面色沉重，却故作轻松。
「她是自作自受。害人者，终害己。」
「我没有……」
声音早已嘶哑的周月，试图为自己辩解。
她的头没办法转过来，只能竭尽全力挪动着身子，看向我和于莹莹的方向。
姜妍伊赶忙扶起周月，还愠怒地瞪了于莹莹一眼。
「害死……王恬恬的人……真的……不是我啊……」
周月布满血丝的双眼，流下一行绝望的泪水。
被泪水模糊的眼神中，读不到半分悔意。
3
我叫赵念瑶，女，21岁，凌宜大学的大三学生。
由于一系列不可说的原因，我从金融专业转到了环境科学专业。
当然，以上是明面上的身份信息。
我的真实身份，是怨灵博物馆的现任馆长。
年龄嘛，保密。
怨灵博物馆，收藏了古今中外近千种怨灵。
通常来说，人死之后自有黑白无常收走魂灵。但倘若这魂灵生前满腔怨气，就有一定概率变成地府不收、僧侣难度的怨灵，只能在人间飘飘荡荡，直至魂飞魄散。
对这些怨灵来说，加入怨灵博物馆，也算是个好去处了。
我的工作除了管理这些怨灵之外，还要奔赴世界各地，将新出现的怨灵带回到博物馆。
只有定期更新藏品，客人才会来博物馆付费参观嘛。
我的消息网告诉我，三天前，凌宜大学寝室出了一起命案，高坠身亡的死者王恬恬，有很大的概率变成极其罕见的「夨（cè）灵」。
夨，原意为「倾头、倾侧」，看这个字的形状，像不像一个人摔断了脖子、躺在地上的样子？
所以说，中华文化博大精深，造字起名也是门学问啊。
在寝室的第一夜，我躺在原本属于王恬恬的床位上，辗转反侧，兴奋得难以入睡。
那可是夨灵哎！怨灵博物馆里从未收藏过的怨灵！
4
第二天，我跟着于莹莹去上课。姜妍伊留在寝室里照顾周月。
于莹莹告诉我，姜妍伊和周月是好闺蜜，周月得了怪病之后，姜妍伊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她。
「医院呢？」我化身好奇宝宝，明知故问道。
「去了，导员医院检查，每个大夫都说她是高坠摔伤，可我们都知道，周月有严重的恐高症，是不可能爬到高处摔下来的。」
于莹莹眨了眨眼，神神秘秘地对我说：「更邪门的是，不管是什么样的医疗手段，到了周月身上都不见效，反而越治越严重。实在没办法了，导员让她暂住寝室，等家长来学校接走她。」
到了教室，同学们得知我睡在王恬恬的床位，看我的眼神像见了鬼一样。
有好心的同学劝我换床位，我只得告诉他们，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。
嗯，博物馆里的怨灵什么的，那都是科学的自然现象。
5
借着上课的机会，我和同学们疯狂交头接耳，大概弄清楚了王恬恬事件的前因后果。
众所周知，环境科学专业的就业面有点窄。
某世界五百强跨国巨头，给了班里一个实习岗位。
有机会竞争这个实习岗位的，只有三个人：王恬恬、周月、刘晓涛。
刘晓涛为人比较佛系，当着全班的面儿放弃了竞争的机会，所以实习人选就是王恬恬和周月二选一。
本来这两个人就不太对付，这下有了利益冲突，更是水火不容。
几天后，王恬恬从第二教学楼的楼顶坠楼，额头着地，脖子折断，当场死亡。
警方调取监控，勘查现场，并请来专家分析坠楼轨迹，确定王恬恬不是被人推下楼的，只得按照意外草草结案。
所有人都怀疑，始作俑者是周月。
因为王恬恬离世之后，实习岗位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周月头上。
「真是因果循环，」一个男同学对我说，「谁能想到，王恬恬冤死，不得安宁，她要周月血债血偿啊。」
这个我懂，夨灵会在死后的七天之内，将自己的痛苦复刻在仇人身上。
王恬恬是坠楼而死，她会把坠楼的伤势一比一地在周月身上还原。
我问清楚了，王恬恬坠楼是四天前，那么周月还能活三天。
差不多了。
今晚，我打算与王恬恬见个面，好好忽悠忽悠她，争取把她带回博物馆。
下课了，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室外走。
我忽然想到了什么，拦住一个同学，随口问道：「同学，麻烦问下咱们班的实习名额，究竟给谁了？」
「王恬恬死了，周月得了怪病好像要办休学，那只有让刘晓涛去了嘛。」
嚯，这个佛系的家伙，还蛮幸运的。
6
下课回到寝室，我瞧见躺在地上的周月，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。
她的脖子向右后方翻折，正常人做出那个姿势，保准疼得嗷嗷叫。
两条胳膊的关节，也扭曲成诡异的形状。
姜妍伊正在给周月的伤口消毒上药。她一边涂着，一边泣不成声。
想来想去，我还是决定帮周月一把。
她的死活不关我事，真被夨灵弄死也是咎由自取。
但问问王恬恬「能不能放过周月」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罢了。
我溜溜达达走到姜妍伊旁边，轻轻咳嗽一声。
「周月，想活命吗？」
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，但眼神中依然流露出对生的渴望。
「你谁啊？」姜妍伊警惕地站起来，挡在周月身前。
我懒得理会姜妍伊，直接对周月说道：「今晚，我会和王恬恬见一面。给我一件你和王恬恬都触碰过的东西，我就帮你求求情。」
「呸！王恬恬都死了好多天了，你去哪儿和她见面？」姜妍伊呵斥道，「月月都这样了，你还想骗她钱？你有没有良心？」
「我不要钱，我要东西。」我耐着性子解释，「如果王恬恬决定原谅周月，她可以用怨气毁掉这件东西，这样就算断掉了两个人的因果，德怨两忘、恩仇俱泯。」
「呜呜，呜呜呜——」
躺在地上的周月，忽然呜咽起来，她想说什么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。
姜妍伊伏下身子，小心翼翼地询问周月想表达什么，眼泪再次夺眶而出。
这对闺蜜的感情真好啊，可比那些「大难临头各自飞」的夫妻情侣强多了。我心想。
过了一小会儿，姜妍伊红着眼睛走过来，将一根红色的头绳递给我。
「这根头绳，是月月管恬恬借的，一直忘记归还。对不起，念瑶同学，刚才我……」
「算了算了。」我挥挥手，懒得听她道歉。
一转眼，时间逼近午夜。
我从床上跳了下来，背上背包，就往寝室外走。
「念瑶，这么晚了，你去哪儿？」于莹莹关切道。
「去找王恬恬唠唠嗑。」我神秘一笑。
7
离开寝室，我用隐身咒躲过查寝的学姐，再用傀儡咒搞定宿管大妈。
凌宜大学的校规是11点封寝，这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，真是有够无聊的。
我走到第二教学楼的楼下，一眼就找到了王恬恬摔死的地方。
虽然被清洗过许多次，但还能隐约看出来一丝痕迹。
我从包里掏出黄纸，用毛笔蘸着朱砂，在黄纸上勾勒出一道颇为复杂的符箓。
这个符箓，是专门用来沟通夨灵的。
怨灵博物馆里，有一本叫《集灵录》的古书，里面记载了诸多罕见的怨灵。
我作为馆长，自然能把整本《集灵录》倒背如流、应用自如。
「折颈为夨，大怨化灵，无有徘徊，夨灵归来！」
我吟诵这十六字咒语，手腕陡然一甩。符箓飘在空中，静静绽放着幽绿色的火光。
一阵阴风拂过，耳畔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我精神一振。
王恬恬，来了。
8
叹息声消散的一刹那，强烈的第六感涌上心头。
我本能抬起头向上望去，遥遥瞧见一个漆黑的人影站在楼顶边缘。
一抹月光拂过她清秀的脸庞，纵然相隔几十米，她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。
下一秒，她身体前倾，从楼顶坠落，像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。
我看见半空中的她，竭力挥舞着手脚，却没能抓到一根救命稻草。
「咚」的一声闷响，王恬恬落在我面前。
坠楼的冲击力，使她清秀的脸庞变得狰狞无比。
脖子完全折断了，头颅无力地垂向右后方。
大量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，在水泥地面上勾勒出一朵朵殷红的彼岸花。
这一幕，显然是王恬恬临死时的情景。
她想用情景重现来吓唬我，可我并没有被吓到，只觉得她真的很可怜。
倏然，王恬恬狰狞的尸体动了一下。
反向弯曲的手臂突兀地支撑起身体，颈骨传来令人牙酸的「咯咯」声。
王恬恬一边调整着头颅的角度，一边用阴冷残忍的声音对我说道：
「我死得好惨啊……你是来陪我的吗……」
「别闹了。」我顺手打出一道静心咒，强行让王恬恬冷静下来。
刹那间，鲜血和伤痕都消失不见，王恬恬变回生前的样子，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对我说：
「喂，你是谁呀，为什么不害怕我？」
我摊了摊手，回答道：「我叫赵念瑶，是来救你的。」
「救我？我已经死掉好几天了，不劳你费心啦。」
王恬恬飘到我旁边，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，仿佛在试探我是不是发烧说胡话。
可惜她是怨灵，灵体是摸不到实体的。
「王恬恬，我们做笔交易吧。」我开始忽悠王恬恬，「你现在是怨灵，不能投胎转世，只能在人间飘荡，直至魂飞魄散。
「而我呢，有办法让你重入轮回，只要你帮我一个……小小的忙。」
我正在琢磨着和王恬恬签多少年的《怨灵劳务合同》，她却果断拒绝了我的提议。
「重入轮回，再做一次人吗？」
王恬恬惨笑一声，摇头道：「我宁可魂飞魄散，也不想再做人了。」
9
十分钟后，我和王恬恬并肩坐在楼顶，一边吹夜风，一边闲聊。
「恬恬，我有办法帮你化解怨气，报仇的事儿，咱能不能商量商量？」
杀过人的怨灵，会戾气蒙心，神志不清，展览价值大打折扣。要是她能放弃仇恨的话……
「歇了吧，我一定要弄死周月，以解心头之恨。」
王恬恬叼着一根怨气变成的棒棒糖，双手叠在脑后，慵懒地对我摇摇头。
「恬恬，周月是怎么害死你的？」
听见我的问题，王恬恬若有所思。
「那天下午四点多，我刚下课，准备回宿舍。周月给我发消息，让我去第二教学楼的楼顶，说她想和我单独聊聊。」
「她让你去，你就去啊？」我白了她一眼，「然后呢？」
「然后我就去了，发现她没在楼顶。我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，她说让我走到西侧边缘，往对面第一教学楼的四楼看。再往后的事，你已经看到过啦。」
我已经看到过了？
听她这么一说，我忽然想起来，王恬恬临死前的情景中，有一抹月光拂过她的脸庞。
可是，王恬恬遇难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，这个时间，是没有月亮的。
那么，这抹光芒的来源是……
我恍然大悟，这个杀人手法，和我看过的一本推理小说几乎完全一样。
「我站在楼顶边缘，聚精会神地往她说的地方看，而她躲在某间教室里，用镜子反射太阳光，晃得我头晕目眩，不小心摔下楼。我竟然死于这么幼稚的杀人手法，是不是很可笑？」
是有点可笑，但我笑不出来。
「周月是你生前最后一个联系过的人，肯定是警方眼中的头号嫌疑人吧？」
「那几条聊天记录被删掉了，警方没发现这些证据，也就没开展这方面的调查。更何况，」王恬恬苦笑着说，「那些人身上的正气太重，我根本就没法靠近他们。」
正常，从古至今，几乎没有怨灵会纠缠官差，也没听说过哪个捕快撞过鬼。
我正准备安慰王恬恬几句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。
算了，也不重要。
我取出那根红色的头绳，凌空划了道解怨符。白光一闪，这根头绳多了一丝祥和的气息。
「这根头绳，同时沾染了你和周月的印记。你若决定放过周月，就用怨气弄断它，你们之间的因果也会一并了断。到时候，你想投胎也好，想跟着我走也好，都随你。」
我以为王恬恬会断然拒绝，没想到她收起头绳，神情失落地对我说道：
「念瑶，我不明白。杀人偿命，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？」
是啊，天经地义。
「可你是无辜的，你的结局，不该是魂飞魄散啊……」
10
回到宿舍，已经是后半夜两点了。
于莹莹还没睡，见我回来，轻声问道：「你……真的见到王恬恬了吗？」
「见到了。」
我点点头，转身瞥了一眼摆着奇怪姿势的周月，以及睡在周月旁边的姜妍伊。
真是的，我明明是来收藏夨灵的，为什么要和一群孩子体验侦探游戏啊！
第二天一早，我来到凌宜大学监控中心，用傀儡咒控制工作人员，查看案发当日的监控。
监控内容令我大跌眼镜：案发时，周月、于莹莹，甚至姜妍伊，都不在第一教学楼里。
也就是说，那个用反光镜害死王恬恬的人，不是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。
王恬恬的话不会有假。真凶，另有其人。
11
如果能弄清楚是谁删掉了王恬恬手机里的聊天记录，就能找到真凶了。
可惜，傀儡咒只能控制人的行动，不能读取人的记忆。
我又查了警方的调查报告，那里面提到王恬恬的手机，被遗落在第二教学楼的楼顶。
恍然间，仿佛有一道灵光从天灵盖劈到脚底板，劈得我整个人豁然开朗。
我一直都觉得，这起案件非常奇怪。
如果王恬恬不肯靠近楼顶边缘，或者反光镜没有起作用，凶手的谋杀计划就会破产。
更奇怪的是，凶手用周月的手机发消息，显然是为了栽赃嫁祸。
可既然凶手想嫁祸给周月，为什么又删掉了聊天记录？
唯一的解释是，凶手做了更多的预案。
无论王恬恬怎么做，凶手都有办法——杀死王恬恬，并且逍遥法外。
真相还未明晰，但我已经看见了它的轮廓。
12
我来到第一教学楼的四楼，随便找了一间可以看见王恬恬坠楼点的教室。
按下秒表，我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，飞奔到第二教学楼，用时1分30秒。
时间不够！
要知道，案发时刚下课不久，正是人流熙攘的时候。根据监控来看，王恬恬坠楼后的1分钟后，现场就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这种情况下，凶手不可能再挤进人群，去楼顶清理王恬恬手机的聊天记录。
也就是说，凶手不止一人。
在第一教学楼里用反光镜的凶手A，以及在第二教学楼尾随王恬恬攀上楼顶的凶手B。
如果凶手A没成功，凶手B可以冒险上前，推王恬恬一把。
说不定，王恬恬坠楼时，凶手B就在不远处，冷漠地看着她死去。
凶手A可以是任何人，但凶手B的范围很小。
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。
刚来到寝室那晚，于莹莹对我说过，周月有严重的恐高症！
也就是说……
凶手B，一定不是周月！
王恬恬的报复，弄错了对象！
13
现在正值午时，阳气旺盛，对王恬恬这种头七未过的怨灵来说，晒太阳约等于下油锅。
我没办法在坠楼点用符箓联系王恬恬，只能先回去保护周月。
既然确定周月是被冤枉的，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遭受折磨。
三个室友都在寝室。我当着于莹莹和姜妍伊的面，对着周月打出一道静心咒，又在她额头上贴了一张昏睡符。这不能让她痊愈，但至少能让她暂时感受不到疼痛。
姜妍伊问我：「念瑶同学，听莹莹说，你昨天见到恬恬了？」
见我点头，她立刻激动无比，追问道：「那她有没有同意放过月月？害死她的人绝对不是月月，我敢保证！」
「还没，今晚我再劝劝她。我也觉得不是周月干的。」我一边说着，一边观察姜妍伊和于莹莹的反应。
「不是她还能是谁？」于莹莹反应很大，声音也提高了三分，「念瑶，我知道你有本事，但你刚转专业过来不了解，那个实习岗位真的很重要，而且周月和王恬恬本来就……」
「于莹莹，你别往月月身上泼脏水！警方都说了恬恬是意外，你凭什么怀疑她！」
得知周月不会被吵醒，姜妍伊也大胆开麦，和于莹莹吵了起来。
我搬着小板凳坐在中间，听这两个人从争辩周月清白，演变成互相指责，再到人身攻击。
「……看你这泼妇的德行，肯定一辈子嫁不出去！」姜妍伊指着于莹莹的鼻子痛斥道。
于莹莹不怒反笑：「谢谢祝福，麻烦你替我多嫁几个，毕竟你离了男人就活不了呢。」
「等会儿等会儿，」我出声打断，好奇地询问道，「姜妍伊，你有男朋友吗？」
姜妍伊矢口否认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。
于莹莹嗤笑道：「谈了恋爱还不敢公开，因为男朋友身份要保密吗？顶流影帝？清冷佛子？京圈太子爷？大姐，您小说看多了吧？」
我阻止两人吵架，正准备说句什么，一阵阴冷的风呼号着跳进窗子，在寝室里打了个转，卷走了某种看不见、摸不着的东西。
就在此时，我感应到，那根头绳上的解怨符，生效了。
这样的话，王恬恬和周月的因果，应该也就断开了吧。
14
绑好的窗帘骤然散开，结结实实地挡在窗前，阻隔了炫目的阳光。
角落里传来王恬恬的声音：「聊什么呢，这么热闹？」
明明是三伏盛夏，房间里却冷如寒冬。
「恬恬？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姜妍伊惊得说不出话来，于莹莹也一样。
王恬恬飘向我，摊开白皙如玉的手掌，露出断掉的红色头绳，笑吟吟道：
「念瑶，我想通了。明明错的是周月，魂飞魄散的却是我，这也未免太亏了些。」
她走到熟睡的周月身旁，将头绳放在一边，轻轻摩挲着周月的头发。
我正准备告诉她「周月不是凶手」这一事实，却愕然发现——
「恬恬？你为什么能靠近周月？」
「怎么了？」王恬恬瞥了我一眼，又打量着平躺的周月。
不对，不对！
这两个人的因果已经断开了，魂灵状态的王恬恬，是没办法靠近周月的！
难道？
我双手掐指，快速推算着王恬恬和其他人的因果。
周月——正常；于莹莹——正常；姜妍伊——空白。
我惊呆了。
我的解怨符，解的竟然是王恬恬和姜妍伊的因果。
15
「这根头绳，是月月管恬恬借的，一直忘记归还。」
昨晚，姜妍伊是这么对我说的。
但是……
「你骗我？这根红色头绳，是你和恬恬共同触碰过的东西，而不是周月和恬恬，对吗？」
姜妍伊扭捏着辩解道：「不……是月月指给我的……有可能是我弄错了……」
我冷笑一声，猛地拍了拍桌子。
「别演了，姜妍伊，你才是真凶！
「你和周月是闺蜜，用她的手机给恬恬发消息，对你来说易如反掌。
「你发消息把恬恬骗到楼顶，和你的同伙……」
姜妍伊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，跳起来大声说道：「你有证据的话，就去找警察啊！」
这已经算不打自招了。
王恬恬的声音骤然变得阴森：「姜妍伊，竟然是你？」
姜妍伊冷哼一声，扭过头不看她，摆出一副从容赴死的样子。
阴风拂过，王恬恬化作死后那副凶相，径直冲向姜妍伊。
「嗡——」
不知名的力量，将王恬恬弹了回来。
姜妍伊愣住片刻，旋即眨眨眼，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。
「哎呀，真不巧，我们两个的因果断了，『德怨两忘、恩仇俱泯』……念瑶，这可是你说的哦，看来是真的呢！」
看她这小人得志的样子，我气不打一处来。
一旁的于莹莹震惊了半晌，这才反应过来：「念瑶，所以，害死王恬恬的，真的是她？」
「没错，她就是真凶之一。」
「之一？」于莹莹下意识问道。
姜妍伊发出咄咄逼人的冷笑，抢先说道：「呵，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，王恬恬就是我杀的，你们能把我怎么样？」
王恬恬的怨气浓郁得快要化为实质，却无论如何都伤不到姜妍伊。
「你真的以为，我拿你没有办法？」
笑飞，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天真的人？
我拦住暴走中的王恬恬，抬手向姜妍伊打出一道傀儡咒。
一道灰色的光芒没入她的眉心，刹那间，姜妍伊的眼神变得空洞无比。
「把你的手机解锁，然后给你男朋友打电话。」
16
在傀儡咒的影响下，姜妍伊呆滞地解锁手机，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电话很快就接通了。我抢过手机，打开免提，拉着王恬恬和于莹莹一起听。
「喂？不是说了这几天别给我打电话吗？」
是个不耐烦的年轻男声，一张嘴就一股PUA味儿。
我捂住话筒，询问身旁的一人一鬼，是否能听出来这个人是谁。
「有点耳熟，但一时没想起来……」
于莹莹话音未落，王恬恬忽然尖叫起来：「刘晓涛！他是刘晓涛！」
刘晓涛。
那个实习岗位，一共有三个人可以竞争。
王恬恬，周月，再就是这个刘晓涛。
于莹莹一拍大腿，对我说道：「刘晓涛放弃竞争时，大家都觉得他豁达，其实仔细想想，他就算参与竞争，也不可能赢过恬恬和周月。」
所以，他「另辟蹊径」，把女朋友姜妍伊当成工具，布了个杀人的局。
杀死王恬恬，再嫁祸给周月，真是一石二鸟啊。
要是反光镜没能奏效，就让姜妍伊亲自把王恬恬推下去，一样是死路一条。
哪怕事情败露，最多是姜妍伊锒铛入狱而已。
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恋爱关系。姜妍伊这个纯纯的恋爱脑，是死都不会出卖他的。
可惜，人算不如天算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，一向听他摆布的姜妍伊，不愿意嫁祸给闺蜜周月，擅自删掉了王恬恬手机里的聊天记录，这才留下了破绽。
他更不会想到，王恬恬会变成夨灵，引来了我这个最大的变数。
「喂？姜妍伊？你说话啊？」
电话那端的刘晓涛还在叫嚷。我松开话筒，将手机拿到唇边：
「刘晓涛，你好，我叫赵念瑶。
「友情提醒，你可以准备后事了。」
17
我是怨灵博物馆的馆长，按理来说不该介入普通人之间的争端。
但这位刘晓涛同学，所行之事人神共愤，也触及了我的底线。
「恬恬，你想报仇吗？」
「想。」王恬恬坚定地对我说。
我微微抬手，一张泛着蓝光的合同书出现在她眼前。
「这是一份五十年的合同。你为我的怨灵博物馆打工五十年，我帮你报生前的仇。五十年期满之后，我负责联系冥界，让你重入轮回，来世一生无忧。」
王恬恬想都没想，怨气凝成钢笔，在乙方一栏写下了自己的大名。
「谢谢你，念……赵老板，多亏你救了我和周月。」
「别这么说，互惠互利嘛。」
我随口开了句玩笑，而后对王恬恬很认真地说道：
「你放心，我会献给他们一场宏大的、浪漫的、氛围感和仪式感十足的——葬礼。」
18
刘晓涛最近有点烦躁。
明明算好了一石二鸟，警方却洗清了周月的嫌疑。
他还没来得及布下一个局，周月就被「鬼」缠上了，听说她被缠得很惨，只见出气，不见进气。
也许这世界上真有鬼——但就算有鬼，刘晓涛也不怕。
他坚信，被他PUA了两年的女友姜妍伊，会豁出性命保护他。
「她都能为我杀人，也一定能为我顶罪。」刘晓涛用这句话，一遍遍安慰自己。
可是，事情似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。
赵念瑶……那个转专业的同学……
「还让我准备后事，笑死人了，知道我和妍伊的关系又如何？一条证据都没有，谁能把我怎么样？这又不是恐怖电影，鬼也不会滥杀无辜吧？」
男生寝室里，刘晓涛对着镜子，整理着身上的衣服。
一小时后，他就要去面试了。说是面试，也不过是走个过场。
他是唯一拿到学校推荐资格的同学，已经算是那家五百强跨国企业的一员了。
今天，他是绝对的主角。
19
面试的地点在体育场。
刘晓涛到达时，体育场外已经是人头攒动，足足数百人排起了长队。
明明只有一个岗位，明明已经内定给自己了，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来面试？
不远处，两个女生的交谈传进刘晓涛的耳朵：
「那可是五百强企业哎，好期待！」蓝衣服的女生笑着说。
「我一定要好好表现！要是被录用了，妈妈也会很开心的！」白衣服的女生双手合十。
刘晓涛认得她们，蓝衣服的叫苏子鱼，白衣服的叫江薇薇，都是班里的同学。
「好耶！我被录用了！」
体育馆入口那边传来惊喜的叫嚷声。刘晓涛循声望去，看见同班的田穆同学兴奋得满面通红，不停地鼓着掌。
刘晓涛有点摸不着头脑：他被录用了？那我呢？
恍惚间，一个接一个同学走进体育场，又一个接一个地冲出来庆祝自己通过了面试。
苏子鱼和江薇薇也是一样，两个人先后走出来，喜悦地抱在一起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刘晓涛身上。
「喂，同学们，他是不是没通过面试？」一个不同专业的陌生男生指着刘晓涛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，他该不会连参加面试都不敢吧？」
说话的是个刻薄尖锐的男声，刘晓涛没看见是谁，因为下一秒，几百人的大笑声就将他彻底淹没。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！」
「不敢去面试的懦夫！」
「连面试都没信心的废物！」
刘晓涛红了眼，大喊道：「我已经拿到推荐了！我是被内定的！」
没有人理会他说什么，嘲笑声更大了。
像是傲立鸡群的仙鹤，忽然变成了鹤群中的小鸡崽。
刘晓涛四处躲避、竭力挣扎，可无论他逃到哪里，都在人群的正中央。
「别瞧不起人！我也可以去面试！」
将这句话喊出口的一瞬间，刘晓涛只觉得天地都安静了。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，露出通向体育馆的小路。
他不知所措地穿过人群。
走过的路再次被堵住，断绝了他回头的机会。
20
「姓名？」
「刘晓涛。」
「请开始自我介绍。」
体育场里灯火通明，刘晓涛站在聚光灯下，暂时忘却了那些嘲笑声。
磕磕绊绊地做完了自我介绍，他忐忑地看向阴影中的面试官。
「刘同学，你刚才说，你的业余爱好是阅读和创作推理小说，对吗？」
「对。」刘晓涛咽了口唾沫，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「这样啊，很遗憾，你不符合我们公司的录用条件呢。」
像是三百六十度的大喇叭，将这样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。
「没有亲自杀过人的话，怎么能写出来出色的推理小说呢？」
「对待业余爱好，也要足够地认真，才是我们公司需求的人才啊。」
刘晓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体育场的。似乎只是眨了眨眼，就再次回到了人群的中央。
「他果然没通过面试，哈哈哈哈哈哈！」
「就这样的，还有脸说自己被内定啊？」
令人崩溃的嘲笑声再次袭来。刘晓涛蹲在地上，死死地闭上眼睛、捂住耳朵，却挡不住那些声音和影像。
「儿子！你太令爸爸失望了！」
刘晓涛睁开眼，对上了父亲那愤怒的目光。
「爸爸教过你，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，就要不择手段去争取！
「我没你这样的儿子！」
不，不是这样的……
刘晓涛冲上去，一把将父亲推到一旁，对着体育场的方向大声喊道：
「我应该通过面试的！
「我杀过人！我杀过人！我杀过人！」
21
刹那间，天地俱寂。
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幻，他发觉自己站在演讲台上，银白色的麦克风突兀地出现在手中。
「哦？你杀了谁？怎么做到的？」
仅存的一丝理智提醒他，目前正在发生的状况有些不对劲。
但是……他不能失去那个面试岗位！
「杀死王恬恬同学的，就是我刘晓涛！
「我的女朋友姜妍伊，帮我把王恬恬骗到楼顶，我仿照推理小说里的手法，用反光镜照射她的眼睛，让她失足坠楼摔死！
「假如她没有因为目眩摔下去，那也没关系，姜妍伊会把她推下去的，无论怎么查,都查不到我的头上，哈哈哈哈哈哈！」
对吧！我杀过人的！我肯定能通过面试的！我……
刘晓涛正这么想着，却忽然看清了台下的一张张面孔。
那是举着手机录像的同学们，还有瞠目结舌的辅导员和老师们。
这是……
刘晓涛这才察觉，自己正站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，手里拿着无线麦克风，已经将自己的罪行讲得一清二楚。
「害死王恬恬的不是周月吗？怎么会是他？」
「竟然是他……恶魔竟然就在我身边！」
「这是故意杀人啊,肯定要判死刑的吧？」
同学们的议论声传进刘晓涛的耳朵，他这才意识到，自己都说了什么。
得到消息的校警，纷纷冲进教室里。
刘晓涛看见，姜妍伊已经被校警控制,更多的校警,举着防暴叉和警棍，试图将他包围。
「别过来，你们别过来！」
刘晓涛左顾右盼,找不到逃离的办法。
前后门都被人群堵死,唯有一扇窗子……窗子……
对了，窗子！
刘晓涛丢下麦克风，笔直地冲向那扇半开的窗。
下一秒,他从楼顶坠落，像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——
骗人的啦。
他坠楼的身影,像是没素质的人，把家里的垃圾袋顺手扔出窗外。
22
「咚」的一声闷响，刘晓涛落在我和王恬恬面前。
「恬恬，还满意吗？」
王恬恬点了点头：「还行。」
「接下来,警方会再次调查这起案件,姜妍伊会被判刑。而刘晓涛，」我顿了顿,继续道，「他以为死亡就是解脱，可他不知道,死后的世界,更加可怕。」
「可怕吗？我觉得很轻松啊。」
大仇得报的王恬恬,轻快地飘在我身边，随我一同飞往怨灵博物馆的方向。
「你是好人，他是坏人，你们的路，本就不同嘛……」
23
刘晓涛死后,凌宜大学渐渐恢复了平静。
于莹莹只记得她该知道的事,周月则是因为目睹室友遇难，生了一场大病。
姜妍伊作为故意杀人案的从犯，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。
有人注意到，刘晓涛坠楼死亡的现场，和王恬恬的死亡现场高度相似。
结合刘晓涛自曝罪行的行为,好事之人编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猜测,作为校园传说一届届流传下去。
大家在讨论刘晓涛故意杀人案时，都会以一句话作为收尾：
「不要接近偏执狂，不要变成恋爱脑。」
没错,偏执狂和恋爱脑，只会带来不幸。
这是凌宜大学的同学们，从刘晓涛故意杀人案中得到的启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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